起来,郭孝恪的确是大有不足,差得远了。
李善道朗声说道:“长史知我,虽读书少,最重贤士、最爱贤士。杜君之名,我亦久仰,到黎阳后,我实就想遣人往谒杜君。奈何惜乎,无人引荐,不敢冒昧。不意今在此,得遇杜君,欢喜无限!长史,你要早与我说,杜君来了黎阳,我早就回来了,何还等到今时!”
杜正伦感动地无以复加,叉手礼道:“将军错爱,正伦惶恐无已!”
他感动也是对的。
杨坚虽开了科举制的源头,到杨广时,更於大业三年,增设了“进士科”,正式拉开了科举制的序幕,但一则,有隋至今,科考尚非定制,秀才、进士中的不多;二则,便是中了秀才、进士,在杨坚时,大多也没得到重用,至於杨广,现天下已乱,他就算想用,也难用了。
是以,杜正伦尽管早在杨坚时,年纪轻轻地就中了秀才,但在杨坚朝一直不得重用,直到他辞官还乡,也仍还只是个从九品的羽骑尉散官而已。
再有学识,文名再盛,仕途蹉跎,也是白搭。
辞官还乡后,他在乡中,已然是闲居十来年了。
十来年的光景,更是将壮志消磨。而在今日,在黎阳,一个素未谋面,初次相见的右武候将军、黎阳留守李善道,却万般也想不到,居然会这般地礼重於他!简直是崇礼了!
试问之,学成了文武艺,无处可售卖,惆怅了已经十几年的杜正伦怎能不感动?
杜正伦今来黎阳,原意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,使李密礼辟自己。
他虽久居乡中,关心天下事,李密、翟让先败张须陀、继取兴洛仓、又败刘长恭等事,他已有闻知,本此前就已动了投李密的心思,唯兴洛离魏郡太远,他不便去,因才迟迟未有将心思付诸行动,而黎阳仓就在他家门口,於是一听说黎阳仓被李密的部将打下了,他就来了。
李密的线,尚未搭上,郭孝恪待他虽说不错,然观郭孝恪,也无重用他的意思,而现如今,李善道却这等地礼重於他,杜正伦一面感动,一面心思不禁地稍稍活泛。
这位李将军,闻之是翟让、徐世绩的亲信,位居李密部下六卫十二将军之一,标准的实权派,又闻他近日取下了武阳郡,兼领了武阳郡守的职位,——那这位李将军是否暂且可投之主?
“亦无须急,且再察之。”他如此想道。
人与人不同,像于志宁,李善道重用他,他还不乐意;像杜正伦,则闲居多年,逢此世变,一受李善道礼重,则即心有所感!若究其缘故,盖亦人之出身、经历、脾性之不同的原因。
也无须多说。
拥万众之军,方攻破一郡,得加封“大将军”,正三品之贵职,而却当众让马与一白衣士子。
李善道的此举,给在场众人,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
这件事,也在不久之后不胫而走,河之两岸,诸郡士人,颇多闻知。
进到城中,到了县寺。
堂上坐定。
官婢捧上茶汤、蜜水,天气渐热,捧上的还有一种名叫酥山,类似后世冰激凌的甜点。
又有各色小吃、果子,人人案上都是摆了一片。
郭孝恪坐在左首上座,说道:“时辰还早,将军才刚到城,风尘仆仆,想亦疲累,先请稍歇些许,去去暑热,晚些,俺再令上酒菜,为将军接风庆功!”
主位自是李善道坐,他抿了口茶汤,说道:“长史,你且来与我说说,魏公缘何忽叫徐大郎下令,命不准饥民入仓城自取粮?”
从行往接李善道的数十人,多数没有进堂,此际堂上坐着的,加上李善道等,十余人。
郭孝恪回答说道:“好请将军知,魏公所以忽叫徐公下此令,是因贾参军之谏言也。”
“贾参军?你是说贾润甫?”
郭孝恪说道:“正是。将军,贾参军进言魏公,言说,‘今虽得兴洛、黎阳诸仓,然无典掌,又无文券,由民自取,取之过多,力不能支,便随意丢弃,糟蹋过甚,一旦米尽民散,公孰与成大业哉?’魏公於是令不得再任由饥民自取粮。不仅是黎阳仓不准了,兴洛仓也已不准。”
一人大怒拍案,说道:“贾参军此议,岂有此理!”
众人看之,是赵君德。
郭孝恪待再解释。
李善道手往下按了按,示意赵君德不要急着发火,色转沉吟,说道:“四郎,且慢。”